2013年10月2日 星期三

《深喉女神》﹣ 奇女子平凡探索

今天在美國,若然要罵一位女性放盪淫猥,人們通常會指斥她作Whore,即妓女。若要罵得裝模作樣一點、含蓄一點,則會以Lovelace 稱呼她,雖然已有點不入時。但在七十年代初,Lovelace一字曾經大行其道,因為它除了是放盪兒的代名詞外,更是轟動一時的色情剝削片《深喉》(Deep Throat)女主角Linda Boreman的藝名。

而導演Rob Epstein新作《深喉女神》(Lovelace),正是以傳記形式講述Lovelace如何被她的混球男友聳恿,半推半就下做了四級片女主角,之後迷惘失意,變成男友的生財木偶和性奴隸,最後洗盡鉛華,著書公開心路歷程,成為反色情片運動的重要揮纛者。

資料,《深喉》劇情講述女主角跟男性交合時完全沒有愉悅感,後來知悉原來自己的陰核生了在深喉處,只能透過深喉口交的方式去達到性高潮。淨是三言兩話,便可以想像到,為何女主角施展「奇技」時會引起嘩然。但《深喉》受歡迎,亦與時代有關。其實,在電影上映前後,美國適工業與科技迅速發展期,避孕丸和避孕套的發明令人放心肆意於床笫;而弗洛依德( Sigmund Freud)的性心理學和心理分析等又成了顯學,做愛竟成了醫治心理病的良方與藉口《深喉》正是針對性心理學大造文章,荒謬地指口交能醫治口腔期固着(Oral Stage Fixation);加上由西蒙.波娃牽起的第二浪女性主義革命在進行得如火如荼,性開放/性革命的氣氛正在美國漫延,因此《深喉》才會大受歡迎,甚至成了流行文化圈的熱門話題,女主角Lovelace亦因而成了報紙雜誌爭先訪問的對象。

不過若然對於這段歷史無甚認識便走了進場,《深喉女神》可能會叫你失望。導演Rob Epstein素來是有心人,從影以來一直把鏡頭瞄準小數族群,以紀錄片形式展示他們的掙扎與辛酸,從他的得獎舊作《哈維.米爾克的時代》(The Times Of Harvey Milk)和《人人手中線:愛滋被單的故事》(Common Threads: Stories From The Quilt)等便可略知一二。

可能是因為紀錄片與劇情片的創作方法有異,Epstein在轉戰劇情片後,總是未能在開局刻劃時代氣氛,讓觀眾難以理解,遑論代入,即使如何着力描寫人物蟄伏於心坎的掙扎,依然顯得非常無力。老實,出演Lovelace的女演員雅曼達.施菲(Amanda Seyfried)拋開身段(和衣物)的演出教人驚喜,但導演保守的思想和調度卻在在反映於電影中,令到這齣本來是有關女性尋覓自我和主體的劇情片淪為非常浮淺的傳記電影。當然,這也與導演選擇拍攝Lovelace生命的哪段時期有關。

若然有看過費頓比利2005年導演的紀錄片《深入深喉》Inside Deep Throat和一些Lovelace的訪問,該可以理解到Lovelace離色情電影業後,積極參與反色情片運動時遇到的重重波折。當她在1980年推出自傳Ordeal,她成了電視訪問節目常客,宣揚反色情片、拒絕女性被物化的理念。不過,八十年代初,列根當政,保守主義抬頭,美國全面右傾,回歸嚴父嚴母的家庭價。第二波女性主義運動性革命進入尾聲,女性主義團體四分五裂,對色情片是否剝削女性的意見不一,各執己見Lovelace甚至跟反色情片運動的同志反目,關係錯縱複雜恰恰反映Lovelace的複雜 。如果把她那段時期的經歷放進劇本中,《深喉女神》應該比現在好看得多。


原刊於《信報》新片漫談欄目
2013年10月3日

                                 

2011年7月13日 星期三

吸金比吸血更「神」

曾經父母都以吸血鬼德古拉伯爵的故事唬嚇小孩子,好使他們不會半夜在街上流連。不過時移世易,現在的小孩子十歲不到,就把美國流行小說家史蒂芬尼. 梅爾(Stephenie Meyer)的暮光之城系列小說讀得滾瓜爛熟。吸血鬼的形象由藍血枯瘦嗜血魔,變成了重情又浪漫、能單手推開轎車和擁有迷人電眼的愛德華,再加上肌肉狼 人,雖同樣是「嘩嘩聲」,但往時見鬼的驚喊已變成了碰到萬人迷的歡呼。
荷里活製作人眼見這小說對年輕人多麼吸引,便趁勢拍了一系到的暮光電影。當電視台BBC3 瞥見電影多麼賣座,就給狼人和吸血鬼多加一位新拍檔——一隻滯留在人間的鬼,拍成電視劇Being Human。

 

Being Human 的世界觀跟暮光系列小說相像,都是講述一班「異類」如何在地球上生存。可是在敍事角度上,兩者卻迥然不同。暮光之城系列以平凡人女主角貝拉的視角去窺探狼 人和吸血鬼的世界,但BeingHuman 則以吸血鬼和狼人的角度出發,盡見他們如何竭力掩飾自己的身份和融入社會之難。觀眾對Being Human 十分受落,BBC3 在來年更會開拍第四季。

一洋之隔的加拿大Muse 製作公司,乘Being Human 熱潮未退,買了劇本回來稍作修改,拍攝了美版的Being Human。儘管珠玉在前,相比之下美版絕不遜色。

兩個版本的最大分別在於,美版角色與角色的關係雖然發展得比較慢,但節奏卻明快俐落,而且美版的Being Human,比英版更貼近生活。英版中的三位角色,他們着力融入人群,但礙於他們身邊的一切都有欠描述,究竟他們要融入一個怎麼樣的社會,觀眾不清楚。反之,美版可能因為以英版作藍圖的關係,劇情更為曲折,人物更多更複雜。例如來自猶太家庭背景的狼人,有一個女同性戀的妹妹,又例如鬼魅認為自己未婚夫是思 想開放的人,是因為他投了票給希拉莉。編劇聰明在透過角色的一言一行建構了整個當代多元的美國社會,把原來奇幻的故事變得有說服力,令到(北美)觀眾更易 投入,期待角色會遇上什麼奇人奇事。結果,當然是大收旺場,公司更打蛇隨棍上,立刻推出Being Human 的DVD集。

似乎,未到這類型的電影和片集被窮盡之日,製作人都不會鳴金。不知道本地的電視台,會否「參考」Being Human,拍一齣「Chok 爆狼人吸血傳」?不論是狼人、吸血鬼、冤魂、 靚模抑或林峯也好——吸金,才是一切的重點。

原文刊登於《信報》影音誌 2011年7月14日










笑匠傳男不傳女?

那邊廂的荷里活,笑匠占基利的新作《黑癲鵝先生》美國開畫大收,力證謝利.路易(Jerry Lewis)式的誇張表情,觀眾依然受落;這邊廂的香港,同樣是1962 年出生,以「無厘頭」闖出名堂的周星馳,拍畢《長江七號》後,則久久未有新作,亦沒有迹象顯示他的電影會走回「無厘頭」的路線。周星馳當然神話依然,香港歷來票房五十大,十數部都由他擔綱演出,可「無厘頭」的喜劇之王,業已遠去,但他在影壇的影響力,依然舉足輕重。

男人掌權

那後周星馳時代,最受歡迎的笑匠又會是誰呢?是舞台劇出身的詹瑞文;是唱得一口動人情歌,在在模仿周氏的鄭中基;還是表情多變、愛易服扮女人的王祖藍? 為何我們談笑匠時,就只會想起男的,後周星馳時代接棒的笑蛋,為何不能是一介英雌?

電影業向來是一個十分patriarchy 的行業,掌權的大多是男人,不過在喜劇演員方面,情況便稍有不同。即使在周星馳時代或更早,女喜劇演員也有她的一片天空。且說現已漸少在銀幕亮相的袁詠儀。她當選港姐後,就憑《亞飛與亞基》裏的演出奪得新人獎。之後她陸續拍了不少喜劇,尤其深刻的是和星爺合演的《國產凌凌漆》。袁的特色是外表溫順木訥,卻時時語出驚人。廣大香港市民熟悉的,還有無綫訓練班出身的吳君如。她頂替林建明演大白鯊一角而漸漸被人熟悉,擅演癲喪、巴辣女人,是《家有囍事》系列的中流砥柱。在周星馳當紅的時代,香港早已有如此個性突出的喜劇女星。

形象轉變

不過在後周星馳時代,喜劇女星的形象又有了轉變。心口得個勇字的傻大姐楊千嬅,演新紥師妹系列建立了大笑姑婆形象,以爽快、剛烈見稱。別樹一幟的還有擅演都市女性的鄭秀文。她在銀河映像的角色大多為事業女性, 喜劇笑中有淚,道出城市人於繁華喧鬧中的孤寂。這兩位女演員,角色鮮明, 很多時候比一眾「硬搞笑」的男星有趣,而且她們兩人都比喜劇男演員靈活多變(楊、鄭兩人不只在喜劇亮相,她們甚至會出演鬼片和文藝片;反觀詹、王兩人就只能演喜劇)。看來在喜劇方面,香港的女演員好像打破了一面倒的局面。不過再三細想,沒有馬偉豪,會塑造到楊千嬅學警形象嗎?沒有了韋家輝的編劇,鄭秀文的形象會如此鮮明嗎?荷
里活片廠時期, 嘉芙蓮. 協賓(Katherine Hepburn) 的《小婦人》令她名成利就,一時間權頃天使城,連劇本的結局、拍攝的導演都由她親手挑選(她的編劇還以女性角度寫劇本)。她打破了一切皆有男監製作主的局面,作品質素卻仍保持一流水準。

香港女喜劇演員雖不一定要作主,但要獨當一面,走出「男權」困局,路崎嶇而道遠矣。

原刊登於《信報》影音誌2011﹣07﹣03

誰正誰邪也不朽——談《劫寶群英》

由法國電影「新浪潮教父」尚.皮雅.梅維爾(Jean-Pierre Melville )執導的電影《刧寶群英》(Le Cercle Rouge),於「法國五月」的「黑色電影」(Film Noir)的環節內播映。繼上一次BC Sunday 播放了梅維爾另一傑作《獨行殺手》(Le Samourai )之後,影迷們又有機會跟梅維爾的作品在「紅圈」內相遇。
 

有一些導演的作品苦澀難懂,即使到現在都只有一班對「藝術電影」有興趣的觀眾甘之如飴(不是人人也能熬得過《薩旦探戈》四百五十分鐘的黑白旅程);又有一些作品在上映時不被好評,要在多年後才被重新發現(例如今年成片七十年的《大國民》)。不過現已登上了「作者導演」寶駕的梅維爾則幸運一點,他的電影早在法國受廣大的觀眾歡迎,好戲一部接一部,除了一部較少人看過的作品,1959 年上映的《曼克頓雙雄》(Two Men in Manhattan)票房收入略遜之外,其餘的都叫好又叫座。
 

剪接跌宕有致
 

這齣《刧寶群英》,正是梅維爾最賣座的作品。1970 年上映之時,法國人蜂擁而入,在法國的入場人次多達四百三十幾萬。因為他們即使不知道梅維爾是何許人,亦想拜會一下《獨行殺手》——亞倫.狄龍(Alan Delon);就算亞倫.狄龍迷倒不了的法國人,都會想去看意大利裔老戲骨依斯.蒙坦(Yves Montand)的演出。梅維爾精打細算,知道要自負盈虧,所以他中後期的電影都是星光煜煜。要懂得宣傳,有話題,他擁有的片廠才可以運作下去,繼續拍片。不過最吸引觀眾眼球的,還是Melvillian 電影內的鏡頭運用、剪接風格和場面調度。
 

《刧寶群英》是一齣盜寶片,同時也是一齣黑幫片。幫派間大吵大鬧的廝殺和警匪間的激烈槍戰卻在此片通通從缺。換來的是一場接一場精采絕倫,以熟練的電影語言和跌宕有致的剪接,把玩着看者心理的「默片」。且說開始不久後一場——Gian Maria Volonté(曾出演「獨行俠三部曲」)所飾演的Vogel在火車廂內,正在想着如何在押解他的老差骨Captain Mattei 的嚴密監察之下,脫去手拷,然後逃之夭夭。鏡頭呈現兩人被置放在同一個緊密的空間,Vogel 在雙層床的上層而Captain Mattei 在下,令人感覺到Vogel 的一舉一動必須步步為營,否則就滿盤索。剪接不時交替插入Vogel 的手部動作(以鐵絲解手拷)和Captain Mattei朝上望的兩個鏡頭,觀眾看Mattei時看不到Vogel的動靜,而看Vogel 時又給床板遮擋了Mattei,懸疑感十足,好像在手拷甫被解開,Captain Mattei 便會冒出來,把Vogel 當場抓住;就在最緊張的一刻——Vogel 終於解開了手拷,蠢蠢欲動之時,火車廂房因經過隧道而變得時亮時暗,看者只能止住呼吸,直至Vogel在倏忽間(觀眾跟Captain Mattei 有同樣的錯愕之感)蹬碎玻璃,跳出火車,再跑過樹林,有驚無險地避過鬼槍,才能舒一口氣。
 

另一場精采絕倫的「默片」,必屬夜闖珠寶店一場。亞倫.狄龍飾演的Corey ,和在路途上相識的Vogel作先頭部隊,為負責在最後打開電鎖的依斯.蒙坦從「內部攻破城堡」。整個過程鴉雀無聲,兩人合作無間,展示了男子漢間的默契。Jansen 亦顯得神態自若,不慌不忙的在珠寶店的門外靜候,手表舉起,時針指着三時的位置,門便給拍檔打開,表現了三人之間的無比信任。珠寶店飾櫃的電鎖全被解開,鏡頭配合剪接和聲效(電鎖被解開的聲音)音樂感十足,彷彿譜出了一段清脆輕鬆的爵士樂章(就如貫穿了整齣電影的配樂)。整個過程足足二十五分鐘,縱使對白五句不到,卻是全齣電影最好看的一段。
 

警察比黑幫更狡猾
 

慣看荷里活類型片中的觀眾,都知道警匪片有一個框架——起初歹角四出犯案,無惡不作,與正義一方鬥至高潮時爭持不下,最後不是天惘恢恢,則是刧匪群賊的醒覺,回復秩序。但在梅維爾的電影裏,黑幫和警察絕不是簡單的正邪二元對立。《刧》片中的警察比群英更狡猾,不惜以威迫利誘,要脅黑幫人物出賣身邊的江湖客。梅維爾亦有對警察齷齪一面着力描繪,就像電影的開頭,一架私家車趕在交通燈轉成紅色前通過,完全漠視交通規則。鏡頭一轉,在車廂內,三名頭戴紳士帽,如美國大賊卡邦的人物,挾着一個神情無辜的男人。若不知就裏的,會以為三人綁架了後者,但兵賊的位置,事實卻正正相反,被夾在中間的,就是將要乘火車的Vo gel。一班大盜Corey、Jansen 和Vogel相比刻板的警察更是打扮得宜、英姿綽約,一舉手一投足盡顯紳士風度,品味高尚(Jansen的房子擺滿布高級皮夾,Corey 無時無刻都穿殺手乾濕褸)。面對警察的追捕和無情射殺,他們都毫無懼色(梅維爾亦避拍他們的歿貌)。當眾角色中彈倒下時,觀眾心裏反而有點不捨,好像維持法治的警員才是壞人。再三回想,才記得Jansen 的角色,本來就是一名警察。正如Captain Mattei的上司所說: 「沒有人是無辜的,我們都有罪。」誰正誰邪,還望看官自行定奪。梅維爾的電影可以不作一聲,簡單俐落,卻徹徹底底體現了複雜的人性,使之雋永弗愉。
 



原刊登於《信報》文化評論2011-07-01

《報應》:惡人未見惡人磨

銀河映像出品,羅永昌導演的《報應》,只是一齣不過不失的「杜式江湖片」。黃秋生飾演地產富豪王浩潮,對基層生活不聞不問,為收地隻眼開隻眼閉,縱容下屬不擇手段,終於報應臨頭,富二代女兒遭綁架,王因與女兒向來僵化的關係而認為女兒在自編自導,最終一子錯滿盤皆落索,文詠珊飾演的王家女Daisy 遭撕票,香消玉殞。但所謂的報應,並不止是一個有關為富不仁必有惡果的道德故事,電影餘下四分三的時間,分兩線發展,一邊展示各個綁匪的報應,另一邊王浩潮銳意復仇,下令自己早已淡出江湖的得力助手,由任賢齊飾演的姚啟初去追殺每個綁匪,卻逃不過「良心責備」的報應。


不脫宿命味道


若要談報應,則不可不說因果。事實上《報應》內「因」的鋪陳,遠比它的「果」結實、有說服力。王浩潮掌握巨富,卻因生意纏身,與家中各人欠缺溝通,事事一意孤行,在家中儼如暴君,是一個絕不討好的角色。儘管如此,間或閃現的家庭錄像片段,卻暗暗交代了他如何變成一個表面冷酷、不願花時間跟女兒溝通的人。Daisy 母親早逝,其實王浩潮要一人撫養Daisy 和她的弟弟,除了披星戴月地工作,似乎沒有其餘的選擇。跟女兒(和兒子)的疏離,原來正正是為了使他們日後的生活無憂無慮所致,王浩潮其實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悲劇人物,他的「因」「果」早定,觀眾看到的是一個巧經安排、必然發生的慘劇。銀河映像的電影能獨樹一格,正正是因為在電影的旁枝處能參到多少佛味與禪兒,即使是非一流的作品,如羅永昌的前作《機動步隊—同袍》,也不脫這暗暗的宿命味道。另一個銀河映像的簽名,則是它江湖片、黑幫片裏的義氣兄弟。經過了槍火、放逐和復仇的十年洗禮,一個人會因大佬一句便心甘命抵為他賣命,成了理所當然的金科玉律,觀眾都看慣了,不會為決意從良而且有家室的人再次冒入險境而感到納罕,《報應》內的姚啟初,就是這樣的一號人物。他願意為王浩潮把綁匪們擊殺,除了是他從王浩潮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外,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他講的是江湖道義——受人錢財,替人消災之餘,更要盡顯愚忠。最有「杜式江湖味」的一場戲,是姚啟初跟綁架案的幕後黑手,在對決前快人快語道: 「不要浪費大家時間」後便明刀明槍的開打,沒有多餘的對白,動作亦不會拖泥帶水。這種源自黑澤明武士電影裏不畏死亡,寧死捍衛武士道的態度,混合了梅維爾電影內江湖自其有規則的精神,貫穿銀河映像的電影,反覆出現的盡是教人念念不忘、情義兼具的江湖浪子。


報應報在嘍囉身上


那一種承襲自杜琪峰銀河映像的江湖和宿命的觸覺,《報應》裏通通都有的,可是這一部電影,依然有多少不足的地方,令人看得很不暢快。片首看到東禾村掛滿拚死護村的橫額,應該不會單純是為了鋪排曹查理飾演的公司高層遭村民打死,然後令王浩潮有所覺醒而設的場景吧?若然有弦外之音,為何不加插多一點這方面的故事在副線呢?現在看來,Daisy遭綁架之不過是因為立心不良者看中她身家豐厚,跟王浩潮埋沒良心的營商之道毫無關係。不過,《報應》最使人掛氣之處,乃係王浩潮最終的「報應」竟只是不實在的「良心責備」。當他到了玻利維亞的名勝天空之鏡,完成女兒臨終之願時,銀幕上這位自掃門前雪的地產商看上去竟是滿臉慈祥、一身歉疚。但他的所謂悔悟,除了是後悔沒跟女兒好好溝通而引致這樣的結局外,其餘什麼也沒有。令東禾村居民無家可歸的報應,全報了在他的下屬身上,彷彿跟他全然沒有關係;奪去了幾個綁匪性命的報應,都由收了他巨額支票的貼身保鑣來承受。


總的來說,就是死無報應、財能通神,他還是一貫的自我和自私。只要王富商唸多幾遍佛經、多放生幾條鯇魚,說不定連良心責備也給他用香油抹走,因為他就是麻木不仁得夠徹底,才可不顧村民死活,誓要收村起樓賺到盡, 「良心責備」就是他一切惡行的報應嗎? 俄羅斯大文豪妥斯妥也夫斯基的小說《罪與罰》內,男主人拉斯本可爾斯夫雖然在殺死了當舖的老女人和她的妹妹後沒被抓住,可是在「良心責備」之下,還是去了自首,被流放到冰冷的西伯利亞七年之久。可王浩潮呢?就只有形式化地信佛,以此紓解良心的譴責。究竟報應的結局是對戲中彈丸之地富而不仁者的一次反諷,還是真的站在高牆替他們的惺惺作態找藉口開脫?若匠技愈見純熟的導演立場屬後者,那真的要小心票房未報捷,便先有「報應」呀。


原刊於2011-05-30《信報》文化評論